发信人: Pip(Aal izz well.), 信区: HigherEDU
标 题: 趣文:留学之害
发信站: 饮水思源 (2012年01月29日02:28:53 星期天)

海裔:留学之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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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2年赴美之前,曾因签证被拒而滞留北京半年。虽不知前路通向何方,干脆就横下一条
心,不工作不挣钱,整日与友人读书论学。一日,在柯小刚的博士生宿舍和另外一位朋友
徐晓宏(现在耶鲁大学读博)讨论海德格尔《关于人道主义的书信》,柯小刚在一边饶有
兴味地听着,偶尔插几句嘴,在座还有一位从美国回国的博士,一开始还在听着,但听着
听着就睡着了,发出轻微的鼾声。我们三人对视,拼命掩住嘴巴,让自己不要爆笑出来—
—显然,在那一刻,我们都想到了《论语-公冶长》里的典故:“宰予昼寝。子曰:朽木不
可雕也;粪土之墙,不可杇也,于予与何诛。” 那是夫子少有的骂人骂得极狠的话,在此
刻情景重现,岂不妙哉!

从此心里一直对那位老兄有一点点不怎么厚道的成见。直到在美国呆了三四年,发现自己
的想法发生了大翻转——现在我倒是认为“昼寝有理,打鼾无罪”了。我回国两次,每次
都带着一两箱子的书,但到两三个月的假期结束,发现自己其实根本就没怎么翻那些书。
时间都花在哪里了呢?就是游山玩水,吃喝玩乐,走亲访友。实在无聊了,也不会想到看
书,把头一低,就打起盹来。另外一个变化就是,出国之前,喜欢逛书店,一看到书就买
。但出国之后,变得对书店毫无兴趣,一进去就匆匆出来,根本就没有了买的欲望。看到
柯小刚等朋友仍然是整天凑在一起,严肃地探讨中国思想的天命云云,心里五味杂陈,觉
得人家是干着点严肃的正经事,不像我现在这样游手好闲。但要让我凑进去,却又发现自
己的心境根本适应不了那样的讨论,还是打盹吧。

于是由是可知,夫子的狠毒的骂人话,现在终于要用到自己身上了。而追溯一下自己心境
如此散漫的原因,归结起来,就是留学了。时人多知留学之利,而不知留学之害,罄竹难
书。试列举若干如下:

之一,时间急迫,读书而无自主思考。以加州大学的学制,一年三个学期,每个学期十个
星期。如果修课的话,要阅读大量的文献。急匆匆地看,急匆匆地讨论,急匆匆地写出论
文交帐。所思考的问题是教授提供的,顺着他们的线索往下想,而不是问自己到底从里面
读出了什么问题,跟自己的背景能够产生什么样的勾连,从而细心反刍,努力消化。如果
学了了些东西,也是凭空移植来的,覆盖在原来的地基上,并未在其上生根发芽。如此填
鸭式的读书,怎么不让人翻胃?

之二,由此一点发展出,好奇心与探索欲望的下降。每日生活若都是疲于奔命,自然是奉
行“最少主义”,任务越少越好,事情一完成,就睡觉去,而懒得自己再去主动作什么探
索。

之三,学校图书馆相当好,要什么资料,基本上都可以获得。但书店里卖的书太贵,根本
买不起。由此生出的一个习惯就是再也不逛书店。不逛美国的书店倒也罢,这个习惯带回
国朝去,就变成了不逛国朝的书店了。

之四,生活枯燥单调,无亲少友,亦无可日日共坐论道者。久而久之,心态变得极为抑郁
。于是深感国朝生活之丰富。一旦回国,如同囚鸟出笼,天高地阔,便再也无心向学。呜
呼!

之五,以非母语思考,如隔靴搔痒,智力水平大大下降。我相信一个人最聪明的时候还是
在他用母语思考的时候,用非母语思考,即便掌握得相当熟练,思考水平也会大打折扣。
这不仅是一个IQ的问题。海德格尔云:语言是存在的家,我们只能通过语言去接近存在。
非母语总是不能给人以痛感,如此感觉到的现实,也往往就是有相当距离感的,不能刺痛
人的。更要命的是,长久地使用一门非母语,导致的是对母语的感受力也下降,这样即便
以母语来思考,感受力也大不如前。这一恶,我认为是留学诸恶中最要命的。有此一恶,
人的理论想像力的深度与穿透力均大打折扣。即便在学术规范上做得周全,但若不能予人
以痛感,又有何贡献呢?

之六,久居海外,错过国土上诸多有理论意义的精彩之事。欧美社会,数百年以来,已然
定型,很少会出什么新异之事。而国朝正处于历史大开大合之际,充满着可能性。理论家
思考现实,而现实不是别的,正是各种可能性的总和。许多事情,不在现场,即很难感受
到可能性是如何展开,并在一定条件下转化为必然性。若缺乏现场感,理论即会丧失必要
的穿透力。

之七,不可忽视,学术规范会束缚人的思想。欧美学术分工已然非常精细,很多时候做某
方面的专家,会两三招数,已足以养家糊口;而且人家有从自己的存在处境出发关心的问
题。很多留学生从生存逻辑出发,投其所好,捡个别人没有做的空白来做,如此饭碗可得
以保障。如此生存逻辑,自然无可厚非。但国朝历史大开大合之际,或需不同之德性。为
自己谋得了饭碗,却对国朝已无多少贡献,此亦一弊也!

之八,因在海外种种不适,生出逆反心理,专与洋人唱对台戏。凡敌人反对的皆赞成,敌
人赞成的皆反对。如此看似独立自主,但其实仍然是依附他人,因为离开他人的参照系,
自身的赞成与反对都没有什么内在价值。

以上诸弊,相信身在海外留学者,均有普遍感受。我等可自我安慰说:“工欲善其事,必
先利其器。” 留学海外,乃冶炼利器之举,中途有种种不适,但最终宝剑出鞘,必可见血
。不过这其实也只是自我安慰,因为见过太多的人在那里铸剑,最后铸出的是废剑,甚至
是废铜烂铁。

自然,以上诸弊,乃与诸利共存:如开阔视野,获得严格思维训练,学得多国语言,等等
等等。然时人因倾媚欧美,常只见其利,而不见其弊。吾友之中,小刚深知其弊。小刚曾
在德国留学数载,学业顺利,然而始终深感思想无法自由,宁可放弃取得德国博士机会,
回北大完成博士学业。小刚如此斩钉截铁,吾深为佩服。吾知自己终究是俗人一个,不能
下同样决心。

昔者梁任公游历欧美,正告留学生云:今日之留学,为的是未来不需留学。 吾心深然之。
但愿下辈人成长之时,已有成熟的学术传统可供继承,而不需负笈万里,受这零碎之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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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中国知识分子没能力解释世界,但有巨大的野心改造世界。结果导致权力和知识间的恶性互动。知识想挑战权力,权力想遏制知识。知识和权力之间没有任何边界,两者都想互相渗透,结果两边都不专业。权力不专业,没信心,总想控制一切。知识界不专业,解释世界的事情不做,但要干预政治。” BY 郑永年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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